在经历数年高速扩张后，欧洲清洁能源购电协议（PPA）市场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回调。布鲁塞尔清洁能源联盟数据显示，今年以来，欧洲PPA签署数量同比下降超过六成，合同容量较上年同期减少约四成。曾被视为欧洲可再生能源项目主要融资与消纳渠道的PPA机制，如今在电价波动、融资收紧与监管不确定性叠加影响下陷入明显低迷。
作为无补贴可再生能源项目的关键支撑工具，PPA的急剧萎缩不仅反映出欧洲市场风险加剧，更给欧洲实现脱碳目标、维护能源安全与产业竞争力带来挑战。业内普遍认为，负电价频发、电网瓶颈突出、审批周期过长等结构性问题正削弱欧洲市场信心，使企业PPA谈判陷入停滞。面对融资难、风险高、收益不确定等现实约束，欧洲清洁能源PPA亟待深度调整。
■■市场降温
据布鲁塞尔清洁能源联盟统计，欧洲目前约有60吉瓦可再生能源装机容量通过购电协议进行交易，其中太阳能装机约25吉瓦，年交易电量达到130太瓦时，相当于德国全年用电量的近1/4。然而，自2024年下半年以来，市场交易活跃度明显下滑。购电协议签署量从去年的230笔锐减至约115笔，降幅超过一半。
针对市场交易量下滑现象，欧洲太阳能行业协会业务发展总监丹尼尔表示，这一变化并非企业减弱对可再生能源的承诺，而是多重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。批发电价走低导致长期锁价吸引力下降，市场波动加剧和融资成本上升使投资风险显著提高，而成员国监管政策的不确定性进一步抬高了项目谈判难度。
不过，丹尼尔同时指出，当前，欧洲市场仍存在大量未公开或私下协商的中小型协议，官方统计未能完全反映真实活跃度，但总体趋势的收缩已不可忽视。
更深层的担忧来自政策层面。PPA长期以来承担着推动欧洲清洁电力规模化采购的重要角色，其活力减弱意味着无补贴可再生能源项目融资渠道受限。有观点认为，若趋势持续，部分项目可能重新依赖公共财政支持，这将增加欧盟成员国预算压力，并削弱能源转型的市场化动力。
尽管如此，丹尼尔认为，随着电网接入条件改善、项目审批提速及跨境购电模式推进，欧洲PPA市场仍具复苏潜力。政策层面应扩大风险分担机制、完善担保制度，为中小企业和开发商参与市场提供更稳定预期，以保障欧洲清洁能源转型的可持续推进。
■■政策滞后
欧洲PPA市场的回调并非短期波动，而是深层结构性矛盾的集中显现。阿姆斯特丹清洁能源分析平台BBN研究显示，欧洲正面临电网建设滞后、项目审批迟缓以及负电价频发等多重掣肘，这些问题叠加作用，正系统性削弱清洁能源项目的可行性与盈利能力。
目前，欧洲电网建设进度严重落后于可再生能源发展的实际需求。数百吉瓦的新建风电、光伏项目在获得投资批准后，却因电网接入延迟而长期搁置。物流运输环节同样面临瓶颈，海上风电组件、变压器等关键设备交付频繁延误，影响项目整体推进节奏。与此同时，欧盟成员国层面审批流程复杂、周期冗长，有26个欧盟成员国尚未完全落实《可再生能源指令》中关于加快审批的规定，部分项目从立项到获批仍需数年。
电力市场价格的剧烈波动进一步加大了不确定性。近两年，欧洲部分地区负电价出现频率显著上升，当电力市场价格持续低于零时，新建项目的融资难度骤增。买方不愿承担长期固定价格风险，卖方则因缺乏价格确定性而无法获得贷款支持，PPA谈判因此陷入停滞。这种恶性循环导致部分开发商延后项目建设计划，工业用电企业的脱碳进程也因此受阻。
BBN分析认为，PPA市场的收缩已对欧洲能源转型链条产生连锁影响。钢铁、水泥、化工等高耗能行业原本计划通过PPA锁定清洁电力，作为最经济的脱碳路径，如今不得不重新评估能源战略。而相关物流、装备制造行业则因可再生能源投资放缓而遭遇需求萎缩。尽管欧盟层面已启动一系列应对举措，如欧洲投资银行推出5亿欧元PPA担保计划、欧委会提出三方合同风险分担机制等，但政策落地速度仍未与产业需求匹配。
■■模式需重塑
在市场深度调整的背景下，欧洲可再生能源PPA正从单一固定模式向混合化、灵活化方向演进。业内人士认为，传统的固定价格PPA已难以适应高波动、高不确定性的市场环境，协议结构正趋于多元，需求侧响应、储能参与、跨时段匹配等新机制逐步被纳入设计。
拥有多年实务经验的DLA Piper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娜塔莎·卢瑟·琼斯指出，目前，混合协议面临的首要障碍是交易双方对概念理解尚不充分。随着系统灵活性要求提高，协议复杂度显著提升。
这意味着，以往“发电多少卖多少”的逻辑正在被重构，未来PPA的核心是如何在发电量波动与用电曲线之间实现动态平衡。风光储一体化的“混合PPA”因此成为市场探索方向之一。这类协议通常将风电、光伏与储能系统打包签约，通过储能调节缓解发电侧波动，提高供电稳定性。不过，该模式对交易双方的理解与执行能力提出更高要求，当前仍处于实践初期。
不少企业的尝试正在推动行业标准升级。谷歌等信息技术企业要求采用时间戳原产地保证机制，实现发电与用电15分钟级别的精确匹配，而非仅满足年度总量平衡。一些合同甚至明确要求供应商满足95%的供电可靠性标准，以确保数据中心运行稳定。这一趋势体现出企业购电需求从“量”向“质”的转变，也促使市场加快创新步伐。
与此同时，针对负电价频发的市场现实，行业也在积极探索风险共担机制。部分协议已引入“视为发电量”条款，当市场电价转负时，发电方暂停供电、买卖双方按约分担损失，从而降低单方风险并确保合同可持续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