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前，电工巨头公牛集团一纸律师函，将其与竞争对手中山市家的电器有限公司（下称“家的公司”）的纠纷摆上台面。这场由一句广告语在短视频平台引发的“战役”，撕开了行业存量竞争下刺刀见红的另一面。
据了解，公牛集团指控家的公司的销售人员，在抖音、微信视频号等平台发布视频，对其“10户中国家庭，7户用公牛”的广告语及产品进行贬低。
家的公司则在回函中强硬反驳，称相关视频属于基于事实的“合理质疑”和“客观比对”，并指出公牛集团的广告用语“易导致消费者误解”。
广告语引双方论战
冲突的核心是一则“大字吸睛 小字免责”的广告语。自2025年8月起，家的公司销售人员在抖音与短视频平台，发布了一些内容，涉及公牛集团。
这些视频主要指向两点：一是质疑公牛集团“10户中国家庭，7户用公牛”的宣传语，称其为“大字吹牛，小字免责”的“误导性宣传”。在这条明显的宣传语下面，还有一行微弱的看不清楚的小字：“正在使用或曾经使用过公牛产品（电连接、墙壁开关插座、LED照明、数码配件等）的家庭”。甚至有的店面招牌干脆就没有这行小字；二是通过产品对比，称公牛的一款产品或存在设计缺陷，不方便实用。
至2025年11月，相关视频总量已近300条，转发评论量过万。公牛集团随后委托律师，于2025年11月20日向家的公司发出律师函。
在公牛集团的律师函中称，上述视频内容“片面地将我公司产品与贵公司产品进行非对称性对比，贬低我公司产品”，相关行为已构成商业诋毁，并要求对方删除视频、公开道歉并赔偿损失。
家的公司在四天后，即2025年11月24日的回函中，逐条进行了反驳。关于广告语，家的公司认为其在跨品类场景中使用时未明确限定数据范围，易引发误解，不符合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》对广告内容真实、准确的要求。
针对产品对比，家的公司坚称其遵循“同品类、同规格、同场景”的客观原则，目的是为消费者提供信息参考。家的公司表示同意通过司法途径妥善解决本次争议，并将积极配合人民法院的审理工作，依法提交相关证据材料。回函中，家的方面亦希望借助此次争议的解决，推动行业内广告宣传合规化，产品对比透明化建设，引导企业聚焦产品品质与技术创新，共同营造健康有序的市场生态。
模糊广告的营销玄机
“10户中国家庭，7户用公牛”这句广告语并非首次引发争议。早在2023年，公牛集团的全资子公司就曾因在插座商品上标注此广告语，被湖北省钟祥市市场监管局认定涉嫌虚假宣传，并处以10万元罚款。
不过，该处罚随后被撤销。根据公牛集团当时的解释，处罚因“事实不清、证据不足”不成立。公牛集团称，该宣传语基于专业第三方市场调研机构的调研数据，并与产品销售状况相符。
记者在市场上看到公牛集团产品外包装备注上显示，数据来源为尚普咨询集团，统计范围是“正在使用或曾经使用过公牛产品（电连接、墙壁开关插座、LED照明、数码配件等）的家庭”。但字迹明显小于“10户中国家庭，7户用公牛”。
记者采访家的公司负责人了解到，争议的核心在于，广告大字创造的“国民品牌”整体印象，与小字限定的“多品类用户累积”统计口径之间存在巨大落差。“对于依靠‘一般注意力’快速决策的消费者而言，极易理解为公牛在开关、插座等每个具体品类都拥有70%的市场份额，而这可能与事实不符。”他向记者表示，这种认知偏差，给消费者植入了不正确的事实理念，从而引导消费者在选择产品时造成了不公平的事实环境。
对于家的负责人所表述的情况，记者随后也走访了部分线下零售店铺，基本上与其所表述的情况相符。在“10户中国家庭，7户用公牛”的宣传语下，上述小字消费者很难一眼看清楚。
行业背后的生存困境
这场纠纷背后，折射的是电工产品行业日益严峻的生存环境。家的公司负责人在采访中透露，受房地产行业下行和激烈价格战影响，整个墙壁开关插座行业的产值估计收缩了30%-40%。行业困境下公平竞争的诉求显得格外突出。
据了解，当前行业第一集团是公牛集团，其体量巨大，已经占据行业半壁江山。而随后相关的外资品牌西门子、施耐德等，以其原有的品牌地位占据2B市场，并向C端不断渗透；接下来是正泰、德力西等其他国内品牌以及像中山家的公司这样源自广东、曾占行业半壁江山的制造企业。市场的竞争激烈，也导致一部分企业进行转型，或转向外贸或代工。而公牛集团也在力图进行转型，近年来不仅新增了新能源业务，推出新能源汽车充电枪、充电桩等产品，同时也进军智能电工照明领域。
对于此事，记者也致电公牛集团证券事务部和其法务部律师了解情况，并发去了采访要求。截至记者发稿时，并未收到回复。
在增量市场时期，此类营销手段或不被注意。但当行业步入存量竞争，尤其是中小企业面临生存压力时，其危害便急剧放大。财力雄厚的龙头品牌通过饱和式广告投放，将模糊的“认知优势”固化为牢不可破的“市场壁垒”，使得竞争对手即便在产品质量、技术创新上投入再多，也难以穿透这层认知铁幕，获得公平的被选择机会。长此以往，将抑制行业整体的创新活力。
消费者不满的宣传乱象
值得一提的是，公牛与家的公司的争议，并非“大字小字”广告现象的孤例。就在2025年12月5日，新华社“千笔楼”专栏发表评论，直斥“大字吸睛、小字免责”是一种损害消费者权益、伤害厂商声誉、滋生消费纠纷的“小把戏”。
评论文章指出，这种现象近年来有愈演愈烈之势，从生产厂家到销售商家，从线下卖场到线上商场，越来越多厂商将其当作宣传常用手段。
文章举例，有品牌服装宣传“连续三年全球销量领先”，小字注明数据源于“2023年8月的调研”；有平台广告“下载App必得大额红包”，小字解释“仅限新人或以实际情况为准”。
新华社作为权威媒体，其评论不仅代表了消费者维度的呼声，也为司法实践中认定何为‘引人误解的宣传’提供了重要的舆论参照和价值引导。评论中‘小字绝非护身符’的论断，直接挑战了商家试图以技术性标注规避法律风险的做法，可能影响后续类似案件（包括本次纠纷）的裁判风向。”
在广告大字的忽悠下，一般消费者很容易“入坑”，是从消费者视角看待情况。但在同台竞技的企业眼中，则构成了不公平竞争，损害了营商环境。家的负责人表示，经营企业不以产品和创新来吸引消费者，而以这种文字游戏来给消费者心中植下一种认知，从而做大形成垄断，最终伤害的还是消费者的利益。
法律博弈远未结束
回归到事件本身，根据律师函内容，公牛集团指控家的公司的行为违反了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》。而家的公司在回函中则援引了《广告法》和《消费者权益保护法》作为辩护依据，双方剑拔弩张。
法律界人士指出，此类争议的关键在于对“虚假或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”的界定。根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》第八条，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、功能、质量、销售状况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宣传。
新华社评论文章则认为，“免责小字”绝非商家的“护身符”。司法实践中，法院多以普通消费者的“一般注意力”作为判断标准。那些刻意隐藏、与醒目宣传实质矛盾的“小字”，非但不能让商家免责，反而可能成为构成虚假宣传或欺诈的证据。
在大街小巷的五金店铺招牌，以及各个社交媒体平台上，公牛集团“大字吸睛、小字免责”的巨幅广告仍然随处可见。这句广告语的合规性争议，最终可能需要法院给出明确判决。
家的公司负责人表示，收到律师函后，已经做好充足法律准备去回应，目的是“为像我们这样仍在坚持产品和技术的企业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”。
这场始于短视频平台的纠纷，已演变为一场关于广告合规、商业竞争和行业生存的公开博弈。无论结果如何，它都折射出中国制造业在存量竞争时代面临的共同挑战。
记者手记：
在此事采访期间，12月12日，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发布了关于公开征求《广告引证内容执法指南（征求意见稿）》意见的公告。公告指出，针对当前广告市场反映比较集中的利用在广告中引用第三方报告，批量制造细分领域“行业第一”、加剧行业“内卷”，以及利用“大字吸睛，小字免责”方式，对“内卷式”竞争“推波助澜”等问题，将进行引导和帮助广告活动主体提升广告引证内容合规能力。也就是说，监管部门已经为此开始采取行动。
起草说明中，也特意强调了部分经营者以明显量身定制的研究报告等为依据，着力突出商品或服务卖点的同时，显著弱化可能影响消费购买决策的不利信息。上述行为扰乱市场秩序，加剧“内卷式”竞争，损害消费者合法权益，需要进一步加以规范。
作为消费者，需要的是购买前真实的产品信息，购买后到良好的产品质量，以及能够解决问题的售后服务，最后落点，都在一个“真诚”上，这也是生产者能够赢得消费者信赖的逻辑闭环。为什么会有这样多花里胡哨的营销方式出现，根源还在于想走一条抄小路的捷径。多把心思放在产品和服务上，少玩点营销套路，否则最终会失去消费者的信任。
